秋葵一路上仔细着马车颠簸,让允福多嘱咐车夫看着些路。

灵谷寺山脚下遍地丑菊盛开,往来香客络绎不绝,裴元卿便在这其中。

妘姝无暇观赏景色,推开秋葵的搀扶,一路小跑着上了山。

她等这一刻太久了,久到肝肠寸断。

“公子,那不是郡主吗?”

裴元卿顺着侍从所指之处,瞧见了那一抹山茶色身影,刚想开口,便又想及了何事,硬生生憋了回去。

他总见她形单影只,卫煜从不曾陪在她身边,她对那男人心如秤砣,对他却是百般拒绝。裴元卿嘱咐侍从莫要声张,眼神却是随着那山茶花游移。

她没看到他……

她不主动,那他便也缄默,男人要矜持才是。

对,矜持!

妘姝从住持口中得知那正是在后院打水做斋饭的女人便是静惠皇后,如今她叫“念空”。

妘姝就站在长廊里,隔着院子,穿过阳光,看到她青丝已然半白,单薄身子套在宽大衣袍中,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人吹走。

她也看到了她。

一瞬间,四目相对,如光阴蹉跎了半世。

“施主可是前来用斋?”

她没有将妘姝认出。

妘姝强忍泪水,走近看她,仔仔细细,不忍错过:“师父可有斋饭?”

“母亲,是我……”

她已等不到她仔细回忆了。

“你是……姝儿?”

母女两有太多的话要讲,却都是只捡好的告诉对方。

“姝儿如今已是成了亲,如此,娘便放心。”

“母亲在此受苦,我不放心”

妘姝看着她,泪水总是止不住的往下落,她知道皇帝的残忍,定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母亲。

“姝儿,东山有再起之日,便要后继有人,也更得保住这条命,忘了前朝的那些事你才会走出来,才能活下来,娘并不想出这灵谷寺,你只管走好你自己的路,与卫将军生个一儿半女,如此,你的路才会好走。”

她知道她在想什么,从来都知道,但是这代价太大,她承受不起。

妘姝凝了双眉,她没有告诉母亲,她是无法生育的,皇帝不会允许前朝遗孤有任何翻盘的筹码,她不过是把安插在将军府的一把利刃,仅此而已。

没有活路的,前后早已被堵死。

“母亲不想看看山脚下的风景?”妘姝回头,对上她差异目光,“母亲该是信我。”

鸟儿终有逃出牢笼的那一日,只要她还活着,便能做到!

下了山,秋葵看向天边渐落的夕阳,感叹这时光当真是消快。

“主子,裴公子也来了灵谷寺。”秋葵看向身旁的妘姝,“有些事总该落得明白,若是主子用不上此人,也总比多个仇人要好。”

妘姝看向天边一抹红阳:“现下不早了。”

“郡主,马吃多了那花花草草,拉肚子了……”允福沾了满手的马粪,只道那马拉稀当真是可怕。

“他在何处?”妘姝看向身旁的秋葵。

“山下的歇亭里。”

妘姝恨不得自己是从天上砸进这凉亭里的,对面男人问她怎会在此时她都答不上来,还是秋葵应了话,回道:“主子走累了,来这里歇脚,不成想碰上了裴公子。”

凉亭里只留下了心不在焉的两人,裴元卿看向她,见人不甚回神,便道:“累了便让下人服侍着早些回去。”

“裴公子累吗?”

突然的问声,让裴元卿有些不知所措,他听不出她话中的情绪,但却知道她问的,不止是身体上的羸弱。

“世人皆背负业力,怎会不累。”裴元卿看向厅外的瀑布,“但这才是活在这世上的有趣之处,山非山,水非水,有的只是人心中的业障,放不下,逃不开,追根揭底不过都是欲望。”

这话好似入进了妘姝的心里,没人能懂此刻的她,只有面前的男人。

“裴公子身为相国之子还能有什么业障。”

妘姝笑了一声,她并非嘲讽他,只是不明白。

“太多。”裴元卿应道,“世族宗亲,儿女情长,都是业障。”

妘姝看向他:“听闻裴公子与长孙小姐定了婚约?”

闻言,裴元卿不再言语,只神色凝重呆坐了良久,淡淡道:“退亲了,非我心喜。”

两人相望着对方,隔着石桌,横着世俗,裴元卿还记得儿时她那句“封你为本公主的驸马”!

那时,他不过是一介侍郎之子,如今,她已不是公主,她的眼中有太多他看不穿的深邃,就像今天,她从头到尾没有唤过他一句“裴哥哥”,与往日判若两人。

但他从不会拆穿对面的女子,这是她活下去的手段。

就像他没能矜持到拒绝她攀附上他的臂膀,衣衫半褪旖旎着亲吻。

他将自己交给了身上的女人,任由她引着,弄香抚雨,颠倒乾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