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西郊机场隶属于解放军空军部队,现只用于接送党政军领导出入首都。

晚上十点半,包机g550第三次经过窗外,带起一阵巨大的引擎声。

机场领导站在落地窗前,捂着因压力而绞痛的肠腹,豆大的汗珠顺脸往下淌。

——g550本该一小时前落地。

隔壁休息室的那群正国级副国级的大领导,让他安排这架g550在天上多飞一会儿。

这“一会儿”已经一个多小时了……

这里是历史转折点吗?

今夜的天安门会下红雨吗?

·

休息室外间是随行人员的茶歇处,内间专供领导小憩。一套舒适豪华的沙发,中间置了一张紫檀木茶几,茶点和杂志一应俱全,天青瓷花瓶里还插着一束新鲜的铁线莲。

翁黎玉倚在沙发中,脖颈曲线优雅修长,春葱般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翻着汽车杂志。

“黎玉——”

二哥坐在她斜对面,语气比方才在会所时柔和许多:

“不管今晚怎样,大姐家的,我家的、明辉家的那些小辈的,永远会孝敬你这个姑妈、姨妈。”

翁黎玉慢悠悠翻过一页杂志:“二哥,你也永远是秦销的二舅舅。”

翁明耀嘴角僵硬的一牵,那甚至不能算是一个笑容。

下一秒,翁女士抬头一笑,眼底露出挑衅的凉薄:“但秦销要是想在正月里剪头,我也不会管的。”

翁明耀: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
偌大房间只有这对亲兄妹,其他四个老头全挤在狭窄的茶水间,压低的争吵声透过门缝隐隐传来——

“生不见人!死不见尸!谁他妈知道这小子一会儿能从哪儿蹦出来?!!”

“你几个意思?都到这一步了,还想往后退?”

“也不是非今天不可吧……”

“你给一只狐狸上了捕鼠夹,这次放了他,还想着下次再抓?”

林组长苍老的肥脸上覆着一层薄汗,眼睛遛遛地瞄着这几个老家伙,苦口婆心地打起退堂鼓:

“小秦还不知道是谁派的人吧?老秦也不知道地上什么情况,现在收手还来得及!老秦在天上飞半天了,再过一会儿,‘那位’可就都知道了。”

吴部长冷冷地:“你当黎玉是死人吗?”

“那不是你们媳妇儿没稳住她,翁黎玉怎么就非要走呢!”林组长跳脚了,又转头对身后的魏瀚岚说,“翁二能管住她妹妹吧……”

“——没有下一次了!”

阴影中忽然传来一道苍老、哀伤又决绝的声音。

那是刘副主任。

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,背对着同僚,僵硬站在餐台角落,那只满布老年斑的手,紧紧抓着茶杯把。在微凝的空气中,慢慢转过身,面容自阴影中过渡清晰,一步步走到林组长面前,“噔”一声撂下那杯苦茶,炯亮的瞳孔盯着那张被汗浸透了的胖脸,每一个字都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:

“没有下一次,趁热打铁,就现在!”

林组长舔了下嘴唇,犹豫片刻,为难道:“刘哥……小刘那事,我们都挺遗憾的,秦销是不地道,但你想,秦销出发点也是好的,万一真能戒了呢,这……谁也不知道小刘自己……是吧……”

狭小的茶水间陡然变化,无声无息地流动着刺人的冰碴。

林组长缓了缓,在刘副主任愈发冰冷的视线中,挤出个虚弱的笑:

“就……就……今晚这事儿,你跟秦销……是吧。但你看我这儿……我跟他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,这口气……我现在也能咽下去了……不要……要不……你说……”

“——好了,别吵了,来消息了。”

魏瀚岚右手握着手机,后腰靠着料理台边沿,抬起头来望着面前这几位脸色迥异的老兄弟,沉声道:

“让老秦下来吧,抓到小秦了。”

一锤定音,满室安静,墙上的挂钟秒钟向前挪过三格。

吴部长拉开门,率先离开。

这群老头一句废话都没再说,甚至没有人揶揄林组长要不要回家,依次沉默地向外走。

只有魏瀚岚没动,面色沉着不惊,眼底晦暗难辨,慢慢端起杯子,喝完最后一口浓茶。

没人知道手机里收到的消息其实是【地铁站已关,一切就位。】

而屏幕上的前一条消息是【秦销抢了直升机,下落不明】。

盘旋了一小时的g550,终于降落在明亮的跑道上。

透过窗户可以看见舱门前已放下了梯架。

而秦望舒临窗而坐,一动没动,望着夜色中那一字排开的四五辆黑色红旗,和那群候在飞机下的特勤保镖,心境非常平和。

宦海浮沉多少年,就见过多少楼塌玉碎,也总会轮到他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