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们镇上的小卖部像一个……休息区?”汪悬光不知道怎么形容,“很多人会在那闲聊,邻居们都很喜欢阿姐,看见她就让表演节目,阿姐也喜欢给他们唱歌背诗,但是人家给她买糖她从来不要。

“有一次,姥姥偷偷给了她一块钱零花,她带我去小卖部买果丹皮,一块钱二十块,我们俩一人一半。我趁老板娘逗她,偷了两袋跳跳糖,阿姐发现后打了我——用格尺打我手心。然后又把一对没舍得带过的蝴蝶卡,卖给了邻居小女孩,带我回小卖部还钱道歉。”

秦销道:“你没有羞愧。”

汪悬光笑了:“我还特别生气。”

秦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。

“第二天,我去小卖部偷了一把果丹皮,混了一颗在她的那堆里面,我看着她拿起来一颗,咬了一口,告诉她这是我偷来的,吃了就是同伙。

“第一次偷东西,人家不和我计较,还会夸她懂事。但今天再偷,我就是惯偷,以后她就是惯偷的姐姐。我让她选,是当着我面把这颗果丹皮吃完,还是把这些果丹皮都送回道歉?”

秦销问:“然后呢?”

“然后她哭了,哭了很久。”

“你不感觉内疚,反而很开心?”

“没有,我害怕了。”

“害怕?”

汪悬光点了点头:“爸妈要是知道我欺负她了,肯定又得揍我。”

对她的初夜和一夜情,秦销能酸着牙听完。但他听不了她小时候的任何事。空气凉爽幽静,秦销拉起她的手,紧紧捂在自己胸口。

“害怕不耽误我吃东西,我一边看她哭,一边吃偷来的果丹皮。好几年之后才意识到那其实是一堂风险管理教育课。”

汪悬光笑着看了秦销一眼。

“‘孽障讨债鬼’这话我从小听到大,那天我学到的是,不想挨揍,就不能露出‘鬼’的模样。”

秦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:“你不能露出什么样儿?”

“鬼样儿,我得像个人。”

秦销觉得好笑:“……你对‘人样’的概念和我们人类的理解不大一样啊。”

“娇憨、天真、野蛮、乖巧、狂傲……什么我都可以演,但我发现其实不用演,只要做自在地做我自己,”汪悬光直直地望着秦销,“所有人都会迁就我,尊敬我,仰慕我……甚至爱我。”

秦销握着她的手,微微颔首,低声道:“因为世上大多人都没办法随心所欲地做自己。”

“是啊,我不在乎有没有人爱我,所以人人都爱我,”汪悬光眉眼微微一弯,透出些微笑意,“也包括你。”

她平躺在床上,上半身没动,只是转头望着秦销,侧脸如白瓷,微垂的眼睫形成一道纤长的阴影:

“我对你的厌恶和冷漠……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故意勾引?”

接着,她那双澄澈黝黑的眼睛一丝一丝浮现出冷意,孤冷傲慢,居高临下,那种摄人心魂的张力,猝不及防刺入秦销眼中。

他顿时感到心跳漏了一拍。

天窗外的那轮月亮偏到了角落里,落地窗外那几片肥大的芭蕉叶的影子也转了个方向。

他们两人挨着躺在床上,将各自的过往、此生此世的隐秘一一铺开。

夜越来越短,再过几个小时天就放曙光。这一夜永远不会变短,只会随着时间和记忆无限拉长,以后每个失眠的夜晚,都将蒙上今夜的月光。

他终于进入了这双黑色无机质玻璃一般的眼睛,在从未有人抵达过的领域,插上了他的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