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五

谈善猛然被戳了一下,拔脚就走。

他走完才发现两腿站麻了,差点往底下跪,被谈书銮眼疾手快一把扶住。谈书銮抓住他胳膊才发现他抖得不成样子,拧起眉:“谈善?”

谈善抹了把眼睛,很快冷静下来:“我先回去。”

刘家后院连着祖祠,两年没打理荒得厉害。院子里除了那株并不高大又枯死的橘子树外倒是活了两棵槐树,两棵栽得密,地上树干分开,地下的根茎早纠缠在一起。

其中一棵顶上站着乌鸦,绿豆大小的眼睛注视着打破村子宁静的陌生人。良久,它拍了拍拍翅膀,从树上飞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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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路上谈善根本没办法睡觉。

他也不知道鬼会不会跟过来,大概是没有,不然他应该会出现。

高速路口封闭了一阵,久雨乍晴起大雾,到中午才能走。车流全部往乡道上驱散,路边上有人卖梨子和冬枣,黄的梨,褐红的枣,拖车拉了一筐又一筐。

鬼应该也没吃过这些后来才出现的东西,谈善下车要买,称重完扫码的手僵在半空。卖枣儿的大叔以为他不想要:“怎么了,这枣儿和梨都甜得很,自家种的,没有打农药。”

谈善接过塑料袋,一声不吭付了钱。

他坐上车,车流缓慢地超前移动。一辆辆私家车摆满高速公路,龟爬一样前行。

远处山路崎岖,金光穿透云层。

谈善望着手里的枣儿,后知后觉地想——哦,鬼变成了鬼,所以没办法吃下任何东西。

以后不管他看见吃的喝的玩的想和唯一想要分享的那个人分享,他都会经历相同的清晨。

谈善捏紧了塑料袋,手上勒出一道红痕。

——他心里突然有极其疯狂的念头,那念头在心里撒豆成兵,犹如燃烧野火,越烧越旺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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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快两点,室温最高的时候,谈善推开家门。

他两手空空,撑着鞋柜换鞋,抬头时眩晕了一瞬间。很快,更大的恐惧攫取了他。

走前他没关暖气,确保室温升到鬼能够自由活动觉得舒适的程度。虽然可能并没有用,但他依然做了。

暖气关了。

寒冷如影随形。

谈善惊出一身冷汗,梭然抬头。

“徐流深!”

每一间房间空荡荡,没有人回应他。

谈善又喊了三四遍,他简直遏制不住内心的恐惧。

“徐……”

侧面穿衣镜浮起淡影。

“谁惹你不高兴了。”

鬼离他很近,捏住他下巴端详他,眼睛轻微地眯了眯。

“没有。”

谈善提起的心重重放下去,他咳嗽了一声,竭力放轻声音,细听嗓子眼在抖:“暖气为什么会关。”

鬼费了点功夫理解,也皱起眉:“不知道。”

他大部分时候碰不到任何除了谈善之外的东西,顶多刮刮风,但众所周知,刮风是不可能导致暖气断供的,至少他刮的风不能。

谈善点开手机,发现欠费通知。他浑身还在不停往外冒冷汗,后背湿透了,黏在背上。他脱下一夜未换洗的外套,揉了揉脸:“为什么不出来。”

眼睛太红了。

鬼一顿,骤然意识到了不对劲。

这天气不开暖气即使是正中午还是微微发冷,谈善却根本不在意,光脚往吧台方向走。他穿透鬼往前走,声音哑得像在烟囱里熏过:“徐流深,其实我也害怕。”

“你是真的吗?我总觉得自己在做梦。”

青蛙还放在昨天的位置,谈善甩掉拖鞋,脚跟往石台侧面轻轻一靠。他脚趾在上面踩了一下,冰得一哆嗦。但他又不愿意双脚悬空,那让他没什么安全感,于是他将整个双脚提起来放上台面。酒柜上位置有限,他不得不弯着背,拱起足弓,双手环住自己的膝盖,小小一团蜷缩进夹角阴影里。

“你说走就走,万一真的消失了怎么办,你把我一个人扔下。”谈善自顾自说,“……没有跟我说去哪儿,我不知道去哪儿找你。”

“你有自己的事要做,什么也不告诉我。”

他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,没有抱怨,只是陈述:“你没有回来的话,要我怎么办啊。”

头顶六面形灯饰折射出明亮的光,落在他眼睛里,碎成无数颗晶莹的小钻。

鬼五脏六腑挤做一团,在嗓子眼横冲直撞。

谈善抬起头来静静地看他,重复道:“你如果突然消失,我怎么办啊。”

“你要是不见了, 我怎么办啊。”

周边是陌生的家居和冷硬的钢筋水泥,有一刹那鬼脚下生了根似地往下扎,扎进这座千年后他还陌生的城市中。

鬼试图靠近, 耐心询问他的异状:“你身上有湿土的味道, 你去了什么地方?”

谈善打断:“你的身体呢?”

鬼怔了一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