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彷佛回到昨日的雨夜里,眼前是那群浑身脏污、乾瘦饥饿的人群,有面黄肌瘦的妇孺、老人,还有瘸腿的男人,他们蹲守在教廷附近,见到教皇的仪仗时欣喜又卑微地匍匐在地上,喊着「请您施舍」,教皇却像看见什麽令他恶心的东西,一瞬间露出嫌恶的脸色。

「科契尔!科契尔!把那些脏东西赶走!」

他应了命令,正要召集卫队赶走这群人,但就在这时候,一个饿得不行的孩子爬到教皇跟前,伸出小手抓住他的衣摆,「大人,求您给我们一些吃的吧,妈妈他们都……」

「滚开!」那孩子一句话还没说完,教皇暴跳如雷地一脚踹开他,阴沉着脸盯着脏了一块的衣角,那孩子都饿得浑身只剩皮包骨,怎麽经得起成年男人的一脚,当场昏厥,他的母亲尖叫一声,就要扑过来抱住他的孩子,没料直接被人高马大的卫兵按在地上动弹不得,教皇脸色阴晴不定地盯了它们两秒,转而道:「这是异端,异端袭击教皇事件,瓦伦.科契尔枢机,我命令你清剿异端!」

瓦伦的眼睛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轻轻一动,随即很快侧过身面向教皇,躬身行礼:「遵命。」

教皇甩了袖子走人,并不关心後面将发生的一场「清洗」,等到大雨落下,将地面流淌的暗红色液体冲开满地,一个妇人拖着残破的躯壳,用手臂撑着地,一点一点往瓦伦的方向爬,他一动不动,就这麽看着妇人爬到他脚边,只有四根手指的手抓上他的下摆,把袍角染上浓重的血迹,声音嘶哑满眼血丝,死死地盯着他没有情感的双眼:「你们会遭报应的——不仁不慈的骗子,愚众的伪神,你们会下地狱的——!」

瓦伦看着女人说完,没了最後一口气,想起那扑向孩子的母亲似乎也有一只手缺了跟指头。

他乾脆地扯开妇人屍体手里攒着的衣摆,转身漠然说道:「异端清剿结束,清理现场,明日向教皇覆命。」

他说完,不管在场面对他浑身紧绷的卫队队员,迳直离去。

昨晚的回忆结束,瓦伦在无人的廊道里勾了勾嘴角,只一瞬间又恢复了人偶似的模样,像在暗地里裸露了面具下的一角,又被完美掩盖回去。

至於教皇随手赏的珈仑……圣域东部边陲的荒地,他记得自己去探查上交的报告里写着「荒僻不宜栽种粮食」,名义上是嘉赏,实际不过是把用不上的鸡肋丢给他,教皇大概把他当成了处理麻烦的垃圾场,肆意将难以解决的问题塞给他。只不过……

有一点他藏着没写进报告里:珈仑领地产矿,那里,是一座矿脉。

……

「教皇陛下,您觉得科契尔枢机阁下如何?」说话的男人替教皇倒上酒,他长着鹰勾鼻,脸上的笑容就像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男人,正是刚才站在教皇右後方的另一名枢机主教。

教皇摇了摇手里的杯子,漫不经心回他,「他是个好用的人,什麽麻烦丢给他都能解决。」

「是,科契尔阁下的能力向来很厉害。」鹰勾鼻男人笑着应和。

教皇听见他的话,手上的动作一停,斜眼睨他:「你想说什麽?」

鹰勾鼻笑笑,一点也没慌,他躬身凑近教皇,「这麽厉害的人,做什麽都轻而易举,您难道不觉得,找个东西牵制他才更让人安心吗?」

「您看,有欲望的人最好控制,科契尔阁下却没有任何欲望,金钱、权力、女人……是人会像他这样吗?简直就像个雕像,要麽,他本来就是这副没有感情的样子,要麽……」他停顿一下,「就是假的,他一直在演戏骗您。」

教皇听完最後一句,眼睛一眯,脸颊上的肉往上挤,挤得眼睛就剩一条缝,那眼里透出阴鸷狠辣,半晌,他笑了一声,声音也低了下来,充斥着一股狠劲,「你说怎麽办好,卢森枢机?」

鹰勾鼻,卢森和蔼地笑了笑,彷佛谈论天气很好般缓声道:「这样的人,要拿个东西拴着他……才能对您有最大的忠诚,不是吗?」

「你说得对,派个人……到侯爵府邸去探探虚实。」教皇看着杯中的红酒,就像注视叛徒流下的血,「就让我看看,科契尔枢机是不是这麽久以来都在演戏,究竟有没有打着什麽坏主意?」

卢森在教皇看不见的地方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,他将右手放在左胸,向教皇躬身行了最标准的礼。

「谨遵您的命令。」

一个从贫民爬上来、没有血统、虚荣、又充斥忌惮的「教皇」,无数国家用以相互牵制的傀儡,身处权力漩涡中心,却行事张扬、肆无忌惮,如果这些年不是由瓦伦.科契尔在替他收拾烂摊子,教廷早就倒台了。

卢森心中暗想,脸上依然保持良善的笑容,跟每一个路过的教职人员问好。

连真正靠得住的人都分不清,一句话就能挑拨离间,用了十年的人都轻易就怀疑,这种人半点不值得效忠,也不知道科契尔侯爵怎麽想的,对教皇这麽忠诚,连他也要怀疑是不是对教皇有什麽图谋,或着连教皇都是他养着的棋子?

不过这样也好,一个好操控的教皇正好方便他办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