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慢行两个时辰,便已到了涂州城门前。

晨雾渐起,黑转为灰,灰凝为一片雾霭的白,罩住孤月高墙。

城墙之下紧密守着十几个人。他们皆形容整齐,眉目紧锁,暗自焦急等待之时,眨眼便看到远处黑暗里走来了一路人,随之忙整衣定神,急迎上去。

“下官孙乾朝,恭迎八皇子殿下。”为首的人恭敬喊道,领着身后的一堆人俯身作揖。

周围安静得好似只有马儿的低声嘶鸣声。

帘幕未被提开,虞折衍的声音从内传来:“孙大人不必多礼。”

孙乾朝恭恭敬敬道:“自殿下传信回来开始,下官便依殿下所言,已在城内备好住所,此番路途遥远,来来回颠簸的,还请殿下……”

“孙大人不必多言。”虞折衍陡然打断孙乾朝的话,“你只管派人带路便是。这春夜里露水深重只叫人感到湿寒遍体,浑身不舒服的,辛苦孙大人等了那么久了。”

孙乾朝未将准备了良久的讨辛苦的话说出,接下来的话头便被虞折衍掐断。他内心汗颜,随即抬头状似无意地扫一眼随行的人马,应是后虚礼一下,随即迈步翻身上马,领人向城内走去。

城门被推开,车轮轧灰砖石板蜿蜒走出两道交错的痕迹。

高墙之上,灯光渲染灰雾使其变成暗红,暗红之外,是一团晕晕的昏黄。

一切事物,都好似蒙在黄布罩子里,渐而慢慢堕入深红湖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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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乾朝为人心思玲珑,精明成性,为他们安排的院子十分讨巧。

院子不大,从照厅过去便是宽敞的天井。巧缀珠帘的长廊连接六间厢房和两间书房,绿色花草巧妙锦簇在院内,翠绿生机尽显。长廊直通院子后面的那处湖泊,春水画桥,绿荷初生,午后阳光洒落湖面,现出粼粼波光。

夕阳亦透过窗棂,洒在了屋内的木案之上。屋内安静非常,只剩下那道匀称的呼吸声。

以及,那细细的摩挲声。

虞折衍坐在床沿,一言不发,手指指腹轻抚被沿,修长的指节轻展开来,动作放得极缓,极轻。

如同虔诚瞻仰珍贵的珍宝。

一只玉手从被子里露出,安静放在素色软垫之上,手腕肌肤宛若凝脂,细腕上挂着几根彩色的绳。其间的红绳上,串着的是一颗黄橙透亮的舍利珠子。

他仍记得去年他游历之时碰见的那个寺庙。

那时秋风飒飒,吹落漫山遍野的火红枫叶,如画中泼墨山水一般叫人心中震撼。

红叶之中,一条逼狭山道如蛇般纵横盘踞在险峻山峰间。

一座矮小的寺庙隐在山路的尽头,几欲与大山融为一体,如同仙人避世隐居的处所一般,里边的氛围萧瑟又神秘。

他进去时,首先便看到了一个颇大的火堆。火堆之上,躺着一个褐色衣裳的老丈,旁边整齐站着几个灰衣裳的小沙弥。

他瞧出了这应是这里的方丈圆寂后在进行荼毗,此时自己贸然闯入,实则为大不敬,于是便迈步上前去虔诚祭拜。待拱手鞠完第叁次躬后,刚想离开之时,一个小沙弥叫住了他。

“施主请留步。”小沙弥的声音极稚嫩。“我们与施主命里有有缘,此番遇见,尚有因果未解。施主可否稍等片刻?”

什么因果?

他曾见过不少人冒充得道高僧唬骗那些无知的人,张口闭口便说缘深缘浅,等待高人解惑的。想不到这山中寺庙看似神秘,实际的内里沟壑却与那些蒙骗人的东西相差无二。

他摇摇头便欲离去,转身时却被小沙弥的一句话止住脚步。

“施主可是天生带煞?”

虞折衍在出生在正午时分,那时四方彩云齐聚于屋顶之上,天边一道长虹破云而出,直射向四面八方——这本该是祥瑞之兆。

但在短短一刻钟之后,天色剧变。滚滚黑云袭来,天边霎时劈响十几道惊雷,寒风骤起刮卷飞沙细石,宫里顿时昏冥如鬼怪压境,激得本来开心成一片的人们皆面色大骇。

后来,他被批命里带煞,孤克六亲死八方——是一个极凶的命格。

凶恶到他那懦弱的皇帝老子,偶然在宦官的提醒下想起还有他那么个孩子时,都忍不住皱眉。

但皇帝爱惨了他的母妃,也象征性地施舍给他一点爱。在他出生后,便求大师给他改了命格,取了另一个八字。

但宫里的掌权者们都知道,他天生克六亲,极易害死周围的人。这实在是一桩煞祖宗的祸事,但他是万蕊和康帝的第一个孩子,这件事情只能被封在瓦窖里丝毫不得见天日。

这本该是被掩埋在皇室里的秘密,此刻被那小沙弥提起,倒是让他心中多了几分惊讶,惊讶过后,随即有了几分兴趣。

他虔诚地为那方丈的荼毗添木头,按小沙弥的请求将那火烧得温吞细致、细腻非常,才终于在第二日下午时分将那方丈的身躯烧得干净。

小沙弥们待火堆变得温热之后,动作极快地上前去收拾,随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