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院的氛围常常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,白色的墙壁、闪烁的日光灯、无菌而刺鼻的消毒水,一进入就能感受到裹上丝丝凉意的空气。这里是生命的边界,是从死神手里抢夺的站点,分明是该令人欣喜的地方,却神圣到冷漠疏离。

icu等待室的走廊墙壁挂满了各式标语,与一楼人潮涌动的挂号排队迥然不同,这里只有亲属低头沉思,彼此之间寥寥数语,夹杂叹息。

推车的滑动声偶尔打破沉寂,护士踩着平底鞋穿梭走廊,口罩遮盖住大半张脸,像是故意遮盖忙碌背后的情绪。他们本不麻木,但见惯生死离别的职业,不可能对着患者家属以泪洗面,渐渐地,只能任由自己变成冷血机器。

俞粼的伤好得很快,没几天就能自己走了,她在家静养也没法真的静下心,隔几小时就要打个电话过去问舅舅有没有从icu转出来。

“不用担心,刚刚我进去探望过了,他还好。”

“嗯,好……”

“赵阿姨今天晚上会过去,你在家好好休息,别想太多。”

alex和母亲一起守在医院里,他分身乏术,电话里需要安慰一个,身边,母亲摇摇欲坠,在五内俱崩的边缘。

刚刚王建军被家人推着轮椅来了,轮椅明显有点力不从心,被压得外八,还会吱吱呀呀地叫。

他这个肇事者依旧趾高气昂,但他的家人们唯唯诺诺,低眉顺眼,纷纷对着两人下跪。一大家子跪满窄窄过道,场面格外壮观,像是有人要登基。

“我们家建军知道错了。”为首跪着的是八十岁的老母亲,她老泪纵横,周围齐刷刷跟着的还有几个五六十岁的女人,自称是他的姐姐们。

“他上有老下有小,这个年纪不能坐牢啊,他丢了工作再去坐牢,老婆都要带着孩子离婚走了!你看看他,都残废了,他已经得到教训了!只要出一份谅解书,只要你们撤诉,我们家出多少钱都行!求求你们了!”

“你这是说什么话,我们家可不缺那点叁瓜两枣。”

母亲冷漠到不像她自己,她满腔怒火无处发泄,指甲都抠进肉里了才勉强忍住揍上去的欲望。

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,把人撞进了icu还想要谅解书?想用钱解决?故意在这下跪,不就是想仗着人多势众让她妥协吗?这哪是知错,摆明了就是要逼宫。

“他是酒驾,交警判了是他全责,可这就是一起交通事故,真不至于闹上法庭。”王家大姐说,“我们家就这么一个男丁,他一直都是家里最小的,小时候被惯坏了,有时候蛮不讲理,你们大人有大量……”

说完,还拱胳膊让一边的老公送钱。

“这里是30万。”那男人不情愿递过一个纸袋,表情苦涩至极,真是掏出老底了,“我们几个凑一凑,100万还是有的,只要你们肯撤诉,我们剩下的……”

“行了,你们都回去吧。”

母亲打断他们的荒唐话,“我说过了,撤不撤诉不是我们能决定的,故意杀人,就算我有心想要谅解,法院也必须走程序,你们就等法院传讯吧,找好律师,到时候法庭见。”

“别走啊!”老母亲走路颤颤巍巍,膝盖都在打抖,可还是坚持跪着,恶鬼似的四肢并用,爬过来抱住母亲的大腿,“求求你了,他真的不能坐牢!我儿子绝对不能坐牢!”

“走开!”

周围人越聚越多,不明真相的群众可怜这风烛残年的垂暮老太,一双双锐利目光刺向站着的年轻人。

alex上前去帮忙,这老太婆看着骨瘦如枯木,力气是真不小,手死死抠进大腿肉里愣是不撒手,母亲半步都迈不开,只能掰她手指,没曾想老太婆顺势哭得更凶了。

“姑娘,你看你这么漂亮,又有本事,我就知道你人好心地好!一定能体谅我。”老太婆撒泼是真有天赋,哭喊嘶声力竭,真情实感,饱经风霜的枯槁沟壑面部,全都流满了泪水。

“我这辈子就是造孽!叁十几岁守了寡,捡垃圾煤渣什么都干,好不容易拉扯家里六个孩子还住着破瓦屋,家里能卖的都卖了!除了这叁十几万,我们真的拿不出来钱了!”

“神经病,我刚说了我们不要钱!杀人凶手必须坐牢!”

“你不要钱,就是想要我儿子的命!一命抵一命!你拿我的命去抵!你拿我命走吧!我儿子闯祸别索他的命!要索就索我这个老太婆的命!”

二姐立马跟着演:“妈!你不能死啊!都是我们几个不孝啊!”

一叁四五异口同声,哭倒一片。

寂静的医院走廊变成了几个女人的哭坟现场,护士来了都拦不住。母亲实在震撼,心里忍不住嘟囔:老太婆还没死呢,就哭成这样了,要真死了还不得跳进去一起陪葬。

alex活到现在第一次见这种阵仗,算是体验了一把真正的中国传统文化——赖皮。

他抬头,看向轮椅上的王建军,胖子一滴眼泪都没有,相反,嘴角还带着笑意。

“哭什么哭。”王建军啧了一声,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