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冬天从娇妻美妾怀中拎出来,受了半天审问满脸疲容,再心理承受能力强的人也受不住。董卫揉了揉脸,无意间瞥见檐下多了两个人。

下小雨,石板上有青苔。来人是个年轻的公子,头没束,乌黑发丝垂到腰侧,身披朦胧湿雨。他抱着胳膊,宽袖往上抬,露出半截细瘦的胳膊,睁大眼,看热闹的促狭几乎要从眼角眉梢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。

——有什么好看的!

你不是也衣衫不整从榻上压下来?

乍一见到没穿靴的脚董卫热泪盈眶,心想终于多了一个人来分担徐流深的无名之火。

下一秒他顿住,不敢相信地抬头望向上首——

“哐当”徐流深反手将剑插回,天地良心,董卫甚至觉得他插得太快差点削掉自己一截袖角。

当朝世子,身份何等尊贵,他只在朝堂之上隔着重重官员见过一面。姜王让世子辅政,金銮殿地砖扎眼,贪官温热鲜血从上至下一路往下流,头颅骨碌碌滚过死寂大殿。

——听说那一月幽州城官员家桌上再不见肉腥。

他此刻之神态闻所未闻,见所未见。董卫趴在地上,不死心般抬头。

连日阴雨,徐流深看起来心情尚好,拇指上鸽血扳指明晃晃,应该值不少钱。谈善放下心,走了两步到他面前,摊开手,正要说话徐流深用一种令他后背发麻的、截然不同的语气说:“醒了?”

谈善:“……醒了。”

徐流深:“来找我干什么?”

不知道为什么,他身上檀香,或者茶香盈盈地绕在了自己身上,但他们应该没有靠近到这种程度。谈善忍住了提起袖子闻的冲动,实话实说:“我是来要钱的。”

董卫的瞳仁震动了那么一下,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。

“你要去做什么?”徐流深冲身后一点头,黑衣的护卫从他身后站到谈善身后。谈善又开始绞尽脑汁编故事,他用一种正经到世子爷心里发笑的口吻说:“事情是这样。”

徐流深望着他,有一句回一句:“是什么样。”他其实不清楚他对这个人是什么感受,但他愿意对他耐心一点,特别一点。

谈善想了一大通话,徐流深眼神实在很耐人询问,于是他放弃,用袖子遮住脸,摆烂:“我就是想要。”

“那去罢。”

徐流深靠回太师椅里,支着额头笑了。

他笑起来又有小时候徐涧的样子,眼尾和唇角都抬起来。谈善一时晃了下神,光影错杂在他绯薄眼皮,无数跃动金色尘埃中,他和千年后的鬼身影重叠。

“来。”

徐流深冲他伸了手,示意他上前。

神差鬼使,谈善往前走了一步。

他还赤脚,十一替他拿着鞋。徐流深看了一眼,没说什么。谈善低头,腰间微微一紧。徐流深双臂从他腰侧穿过,给他理完腰带,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说:

“太阳落山前回来。”

“给本宫带一样最喜欢的东西。”

——最喜欢的东西。

谈善走在长安大街上,被入目繁华砸昏了头,仅剩的一点儿“最喜欢到底是他最喜欢还是我最喜欢”抛诸脑后。

他还没忘了自己要去黎侍中府,这个时辰不知是什么人在放纸鸢,高墙大院内传来一串欢快笑声。

门房问他来做什么,谈善想了想,说:“来拜访黎春来黎公子。”

“大公子刚出门,客人不妨明日再来。”

谈善抚了抚衣角上灰尘,冲他笑了:“不用。”

十一还从来没有吃过闭门羹,抱着把伞跟在他身后,不解:“你把世子搬出来一用,保准整个黎府一炷香之内出来接见。”

檐角弯弯,折射出晶亮雨水。

谈善发自内心:“为什么?”他和黎春来情谊也没那么深,见于不见全在缘分。

十一闭嘴,踩着水坑道:“你真奇怪。”

谈善看什么都稀奇,没把他说什么放在心上。一路晃晃悠悠走,路边都是摊贩,挑着担你来我往吆喝。走了不远他口渴,跑进了茶楼。

一般情况下,茶楼这类市井之地能最快知道明面上打听不到的消息。

半炷香不到,谈善蹲在地上,郁闷:“你们都不说书的?”

“说书?”

十一蹲在他身边,两人打一把伞,这么看着好像一只大蘑菇底下长了两个杆。

“什么是说书?”

谈善:“说书就是……算了,说了你也不懂。”

怀抱对世子的盲目崇拜十一骄傲:“有什么你问世子,世子什么都知道。”

他俩正好在一家客栈门口,谈善正要说什么,余光瞥见一截蓝色艳丽服饰——裙摆上挂了叮叮当当的银坠。顺着长裙往上,女子戴面纱,男子戴着奇形怪状的面具,鼻如悬胆,口舌通红。

谈善一顿:“那是什么?”

十一眼神明显变化,低声:“巫鬼。”

“什么是巫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