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来好笑,崔简做了实际上的君后近二十年,今天还是第一次晨昏定省。

女帝往常一时兴起幸的宫侍都没有过名分,女帝狡猾,总是说记档赏赐,有了皇嗣就晋封,结果赏赐没少过,皇嗣是一次也没有过。

他偶尔忍不住怀疑她喝避子汤了,但又不曾见过,也不曾听说宫中有提供避子汤。

罢了,这终究与他没有关系。他看了看底下两排坐开的新秀,不由得感叹起年轻的好。

秀色可餐,活色生香,大抵如此吧。

沉希形年纪小,性子活,偏生出身好,得了个高位,坐在右下第一,和赵崇光对坐;赵崇光武将世家出身,穿了一身缀补子的窄袖袍,坐得直直的,两手撑在腿上,抬首看崔简时还有几分不屑;谢和春正同一旁的沉希形说些家中趣事,两个世家幼子,备受宠爱长大的,年纪又相仿,自然有得谈;林户琦却是有些讨好地想同赵崇光搭话,反被冷脸拒了回来;陆毓铭安安静静坐在那里,时不时听谢和春叽叽喳喳说点江南的乐事,只有李清风出身最低,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。

昨夜女帝和他温存时打趣他说“日后蓬山宫也要像个小金銮殿了”,果然不错。

“侧君到——”绿竹高唱一声,这些人便都静了下来,起身敛衽行礼。

“见过侧君公子,公子万福。”

“都起来吧,”崔简往主位上坐了,“弟弟们在宫里住得可好?要有什么缺的少的,只管差人来本宫这里说一声,别叫内侍省怠慢了。”

“多谢公子关怀,一切都好。”众新秀往椅子上坐了,绿竹这才领着侍童上茶。

“本宫年纪较弟弟们长,故而为弟弟们备了些见面礼,也是希望各位在宫里能够喜乐顺遂,绿竹——”

“诺。”绿竹躬身行礼,便又带了一领侍官上前托礼。崔简做事总是滴水不漏,几个新秀的礼按位分出身各不相同:赵少君是一只翡翠扳指,沉少君是一枚喜上眉梢羊脂白玉佩,谢长使是一只西洋自鸣钟,其余侍君均是一套文房四宝。都不算名贵之物,却符合身份礼节,到底他虽有掌六宫事的实权,却只是侧君,不是真正的君后,不好越了过去。

“陛下登基以来,内宫崇尚节俭,从今往后各位在宫中也当少糜费,以静心修则为要,往后同在宫中,也要同心同德,不可争风吃醋,扰了陛下清静。”

“小侍等记下了。”饶是一般行礼,终究赵崇光更显得倨傲几分,看得崔简有些不舒服。

莫非是为了章定十一年的幽云军案么……

众人方坐定,外间便转进来一个宫娥,朝堂内各个主子行了礼才道:“侧君公子,陛下下了朝,本要来看看各位主子的,但许仆射同张尚书、李侍郎临时有要事商议,此刻仍在前边儿议事,今日便不来了。”

“有劳长宁姑娘了。”崔简笑道,叫了绿竹送长宁出门,“陛下政务繁忙,看来各位弟弟今日是见不着了,既如此,本宫也不好多留你们,便早些回宫歇息吧,养养精神,也好预备着日后接驾。”

“小侍告退。”几个侍君逐一行了礼,缓缓退了出去。

文渊阁内商议的是先头许留仙牵头督办的重测田亩一事。地方豪绅士族多有隐瞒田产拒绝纳粮之辈,许留仙便带主办的户部侍郎李明珠请奏调兵强测。

论起来,三人都是女帝的亲信。许留仙是原东宫詹事冯玉京冯文忠公的同科好友,后来做过几年东宫长史;户部尚书张允思是先孝敬凤君一脉的外戚,算是女帝三兄妹的父族;侍郎李明珠是章定四年的探花郎,和国子监祭酒李俊如同出江阳李氏,但是分家远支,是女帝亲手提拔。

只是张允思认为调兵强测在操作上难免激起士绅反抗,而许留仙认为需要一些强硬手段。

“陛下,臣以为当下之重在于重订田赋,充实国库,士绅豪族之流不足为惧。”许留仙行事一向肆意,只管结果,不重过程,最是看不起老牌士族瞻前顾后的懦弱虚伪。

“为何不足?地方士绅掌一方民情,便是朝廷刺史亦须礼敬三分,若激起众怒如何是好?”

女帝但笑,转头问李明珠:“端仪回京前常在地方,朕记得是从江宁道长史做起,后来右迁剑南道司马,最后做了几年按察司使才调回京的,按理你更了解地方士绅,你怎么说?”

“回陛下,臣以为许仆射所言甚是,当下国库虽然充实,但漠北、东南、西南连年大小骚扰不断,粮饷花销甚重,地方豪绅多有隐瞒田产拒不上赋的,如有反抗,实在应该严惩。”李明珠前迈一步,并不看顶头上司张允思一眼。

孤臣纯臣是好,就是太耿直了些。张允思此人办事谨慎,却是有些小心眼的,也不怕惹恼了他。女帝暗叹,看来李明珠还需要些历练,面上却笑道:“端仪看来是赞同许爱卿了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江宁道历来为我桑农重地,士族豪绅聚集甚多,便先从江宁道试点,朕同江宁镇抚司发一道调令,如遇紧急情况,你们可以借调兵马,便宜行事。”

“陛下,这样恐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