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整夜伴着他的只有鸟啼,虫鸣,浊酒,月光,和那脚踝上系的银铃摇动时的清音阵阵。

渺然一身,望其无悲,亦无欢。

“孤独成性了?怪不得多半句话不愿与我说,感情他平时根本不用张嘴的。”

艾叶不知不觉昏睡过去,不清楚到底睡了多久,只是被阵细声熟悉的银铃惊醒,一骨碌爬起来隐到屋瓦后头去。

他见着那人独身悠悠踏月回来,打水沐浴更衣完毕,将头发简单一盘,回头从屋中去一壶酒,席地坐于院前空地上,借着明月独饮发呆。

艾叶坐屋檐上望顾望舒在月光下婆娑背影,或许是夜深苦寒吧,这抹身影竟有些许悲凉。

茕茕寂寥,却是挺直脊背,显得一身雅正,无畏,曈曈清辉将他整个人照发亮,好像真是才从那月上阔步走下的人。

强大却孤独。

他一跃而下,搭上肩笑眼看他侧脸。

“又有酒啦,吃独食,干嘛不叫上我。”

此般寂静深夜,本发着呆的顾望舒被他突然这么一拍,也未有多神色惊诧,反倒安之若素,没有马上躲开。

嗤笑一声,将手中的酒壶递了出去。

“我还在想,你到底要在那屋顶上偷看到几时,原是会主动下来的啊。”

艾叶脑袋嗡地一声:“嗯……?”

“三更半夜不睡的跟踪我。怎么,你还是个夜行的妖不成?雪鸮吗?”

“诶?谁是鸟儿了,我还是你祖宗呢!”

“给。”

顾望舒纵他龇牙叫唤,伸手从袖中掏出包油纸。艾叶比起脾气鼻子先动,怒压的眼睛瞬间瞪大,一把夺过油纸,从里头撕出半只烤鸡。

瞬间感动得眼泪儿差点下来。

“这……这这这,你这……!”

“火房里捡的。”顾望舒淡道:“不许再吃虫了。”

“这鸡腿……”艾叶歪头盯了半天也没下嘴,琢磨道:“怎么是红的啊。”

顾望舒遭他问的一懵,也跟着探头检查一番:“烤鸡,都是这个色……你不会没吃过熟食。”

艾叶沉吟片刻,牢牢抓着鸡腿凑到鼻子前使劲嗅嗅,微启的嘴边已经有口水往外冒了。

“所以说,你本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。”顾望舒往前一步,脸贴近眼前,眯起一双粉玉般的眼细细打量,看得艾叶心里发虚,水汪汪的大眼乱瞄躲闪,心里头不知为何痒痒得很,不敢看他。

“傻子。”艾叶塞了满嘴鸡肉,囫囵道:“随你瞎猜。反正是你们中原没有的珍贵东西。”

“睡吧。”顾望舒摘下发簪散了银发,白若落霜的睫毛轻抖:“少粘着我,珍贵东西。”

“谁惜得粘。”艾叶嘁道:“少往自己脸上贴金。”

……

“小妖怪小妖怪小妖怪!我——饿——了——”

“没到饭点。”

“小妖怪,怎么又——是菜叶子啊……”

“爱吃不吃。”

“小妖怪小妖怪,这是个什么东西啊?我摸——啊!!!”

“雷符,镇妖用的。”

“小妖怪!你偷吃,偷吃什么!我也要,给我!我——呕。”

“……如何,这澡豆可好吃。”

“小妖怪小妖怪,你别睡了,今天什么节啊,山上好生热闹,我全听见了,带我玩去!”

“不,我困。”

……

“顾望舒。”艾叶趴在窗边枕脸闷道:“下雨了。”

“我不瞎。”顾望舒撑伞踏进暴雨中去,雷雨夜深得五指不见。

“就不能偷闲一日,这么大的雨还要去自习。”

“人生短短才有几年,世人哪里像你无所事事,偷闲摸鸡,反正有大把岁月得活。”

“……”

艾叶窃喜这好像是顾望舒这么久以来,与自己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了。

——

窗前烛火蓦地一摇,细密敲门声断了静夜。

“大师兄,是我,宋远。”

沉香打着旋从莲花香炉中落下,飘得屋内满是木质浓香。

顾长卿端坐地席,自刻着暗纹的桃木剑鞘中抽出把剑。剑光泠冽,吹毛可断,森森剑身映出张凛若冰霜的脸。

是顾长卿法器,诛煞剑,破邪。

法器只为诛邪而出,按规不得伤人。

一道惊鸿紫电刺破长空,惊雷滚滚。

烛火烟气交映动荡,雷打秋,可是凶兆。

屋内人拭剑的手微滞,面容隐在烛火不明的背阴处,阴鸷不定。

香烟汇成薄雾,来人跪坐垫前,手臂绷紧,隐隐道了些什么。

半晌,传来声冷音:“知道了。”

今夜雨落得格外大,滂沱如注,打在地上激起层层水雾,怕不是银河倒注,气势汹汹。

叠了几层的乌云遮天蔽月,这夜是黑得彻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