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掀了掀眼皮,视线掠过一干女眷的头顶,太阳照耀下一个个儿的脑袋砌满了宝石珠玉,晃得他眼睛酸痛,耷拉着脸,甩了甩拂尘,声音沉了几分。

“诸位头上的珠翠步摇且摘一摘为好,莫坏了这宫宴才是。”

身为天子近侍,高澹敲打到这份儿上,女眷们纵是不满,也必须要遵从。

这一下子,总爱出风头及抱着某种小心思的女眷,心底不大好受,所以领通草花的时候极为挑剔,左挑右拣目的便是要择最好看的一朵,多添一添好颜色。

她一挑,后面排队的女眷自然不乐意。

均是达官显贵之家,其他人凭什么拣她挑剩的花,再加之往日有些龃龉,三言两语便脸红脖子粗地吵嚷了起来。

劝架者有之,瞧热闹者有之,火上浇油者有之,漠不关心者亦有之。

索性这场闹剧来得快,结束得也快。

在宫人的注目中,娇贵的夫人娘子褪去金玉珠翠簪好通草花,规规矩矩候在一旁等女官导引。

大庭广众之下,女眷们因通草花而吵闹的消息不胫而走,像长了翅膀般飞进含凉殿。

宫人禀罢,垂首退出殿外。

南宫旭一直面色平淡,亲手为容盈簪上一朵牡丹通草花,心无旁骛调整着角度。

“菩风原来早有准备。”

容盈语气平平,一点点捋顺衣裳褶子,偷眼打量着镜中映出的那神情专注又温柔的男人,跟刚才不管不顾掐着她腰作威作福的恶贼,简直判若两人。

“为夫早说了一切有我在,不必担心。”南宫旭轻轻揽住容盈的腰肢,一手替她按揉纾解不适,贴近她的颈侧,促狭地一笑:“满满非要庸人自扰,主动……”

“不许说!”

容盈面皮赧红,眼波潋滟,踅身推开南宫旭,水波粼粼的眼眸染上气恼,眼尾勾起薄薄绯色,藏着一点受雨露浇灌后的媚气,唇红如石榴花,娇柔又美丽。

头回目睹容盈嗔怒的表情,仿佛一只被逗过火而炸毛的狸奴,威胁人的意味显而易见。

他看在眼底乐在心里,“夫人既不让说,为夫便先行告辞,申时宫宴再见。”接着,拍一拍袖子意欲溜之大吉。

容盈余怒未消,扭过头不理不睬。

“我走了。”南宫旭一步三回头,试探道:“我真走了?”

委实忍无可忍,容盈气急大喊:“宁画!送圣人!”

遂,当今天子在有生之年品尝到被‘请’出殿的滋味。

许久之后,一众女眷姗姗来迟,一旁等得恹恹的女官即刻惊醒,脸一绷,神情变得肃然端庄,按着宫规导引诸人依次向皇后参礼。

率先参礼者乃宗室女眷,以永王妃为首站了一溜王妃及郡王妃,位列其次的是世子妃、郡主、县主等,站在三排之后的人逐渐稀少。

宗室女眷不过三十来号人,逢年过节应付起来倒是能轻松不少。

容盈低眸细细瞧去,兀然间她想起圣人的胞妹,那位与武状元新婚不久便随夫赴任凉州的襄阳长公主,人若是在长安,宗室之中长公主合该列首位。

念及此,又侧首同水芙絮语道:“送给长公主的中秋礼可运抵凉州了?”

“前儿就到了,长公主看到礼物定然十分欢喜。”水芙笑着道。

她家娘子思虑周全,将事情办得面面俱到,明白长公主身处异乡终归清冷,便提前张罗了十多车礼物送往凉州,倘能一睹家乡之物必能免去一些愁思。

时间一点点流逝,相同的礼不同的人一轮又一轮上演,面对枯燥乏味到能令人酣睡的场景,容盈仍旧安之若素,泰然高坐,沉静地注视下面的女眷,保持着一位中宫皇后必备的得体端庄,端着叫人无可挑剔的仪容,一直延续至申时宫宴开始,及至戌时登临紫云楼与民同乐。

帝后相携俯瞰着楼下乌泱泱的攒动人影,长安万家灯火里的繁华盛景展现得淋漓尽致,百姓捧着月团和新钱激动而雀跃山呼颂歌。

他们和家人仰望高耸壮观的紫云楼,祈盼能窥见明灯幢幢中锦衣绣裳之人的真容。

江山稳固,社稷安定,风调雨顺,国泰民安,百姓得以在中秋佳节尽享欢聚的天伦之乐,是每一位明君最想亲睹的盛况。

站于巍巍高楼之上,南宫旭缓缓握紧了容盈的手,笑意汇聚了满眼,语气轻快道:“以后,朕要岁岁中秋登紫云,日日伴卿祈朝暮。”

迎来始料未及的情话,容盈微愣过后,回握他的手,十指交织紧扣,用力点了头,“好。”

中秋夜,满月如盘,繁星流素光。

长安城内行人熙攘,车马络绎不绝,所经之处一片语笑喧阗。

八月十五夜前后三日朝廷解除宵禁,允许全城百姓上街游乐,是以百姓们格外珍惜难得的放夜机会,拖家带口出游玩乐。

火树银花合,星桥铁锁开。

暗尘随马去,明月逐人来。

第一次行走在长安街头,容盈最直观真实的感受便是应了这句诗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