士庶不安啊……”

“朕记得,先父后出身便在江宁一道。既是朕父族所在,想来不会有什么乱子。”女帝看来是已经决定了,“至于操办人选,详细章程,便由端仪拟来吧,你也曾任江宁道长史的。”她微微笑道,看向恭谨行礼的李明珠。他在本朝当得上一句少年得意,十六岁中探花,授翰林院编修,十九岁外放,沉浮七年,又调回京做户部郎中,只是性子太直,花了五年才升至户部侍郎,女帝虽有心提拔,到底张允思出自父后一族又尚有可用之处,户部已然是提无可提,除非中书门下两省有空缺才好再升迁了。

李明珠躬身道:“臣遵旨。”他自与李俊如分家后便过得清贫,以至于这一身绯红公服用的料子还是前好几年时兴的明花苎麻纱,颜色已有些褪了。

“既然决定了,许爱卿便拟下文书,交由端仪去办吧。”女帝笑,“张爱卿莫怕,既然是朕的旨意,自然也是朕来担后果。众位若无事便退下吧,也该用些午膳了。”这便是在赶人了,女帝心意已决,不想再听张允思瞻前顾后。

“臣等恭送陛下。”三人躬身,静待女帝离开。

女帝的裙裾摩挲起来有沙沙的响声。夏日里她总偏爱单薄轻盈的便服,袖口裙边装饰些轻薄的睡莲、茉莉、百合之类的应季花朵图样,一片深浅浓淡的白,袅袅婷婷收在宫装里。

这是赵崇光年幼时听二哥说起的。二哥自小在习武练兵上很有天赋,父亲便将他丢进定远军里历练,十三岁就做了校尉,十五岁的时候刚擢升都尉便带了一小队人马奇袭漠北,立功回京封了将军。少年英才,女帝自然在凤鸾阁设宴接风,很是受帝王爱重。他自然也投桃报李,时时随在女帝身侧。

那时二哥没什么可倾诉的对象,长兄年长太多,三哥四哥一个忙着读书科举,一个忙着修习兵法,只有自己这个幼弟年纪太小,还能听他讲讲陛下的事。

二哥提起陛下总是忍不住笑意,仿佛吃了蜜糖一般,连语气也要变得黏黏糊糊起来,连院子里的竹叶清香都解不了那点腻歪。最后他一本正经地和自己的幼弟说:

“陛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,我……”后半句他记不起来了,只记得二哥的眼睛里映满星斗,悄悄宣布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。

如果不是崔平崔容,他的二哥如今也必然是名将贤臣,在朝堂上纵横捭阖,父亲又何必为了保家族平安自乞骸骨。

崇光不由得恨起崔简来,那人是先帝钦定的君后,陛下为了昭熙凤君的名分只给他侧君的位置,可是定远军案后崔氏一门只判下流放,谁知道其中有没有崔简求情。

“公子,公子,”画戟着急忙慌跑了进来,“公子!”

“你急什么,别乱了宫里规矩受罚。”崇光正翻着家里带来的兵书,画戟这急匆匆的,实在惹人烦躁,万一再被崔简的人揪了错处,那么个笑面倌儿,谁知道他肚子里有多黑。

“奴不能不急啊,陛下……陛下往咱们宫里来了!”画戟抹了一把脸上的汗,“您快准备接驾吧!”

崇光一怔,放下兵书大步流星走出来:“快更衣!不能在陛下面前失仪。”他身上只穿了一件抱腹同下裤,罩着一件麻纱褙子,在自己房里消夏也就算了,实在不是能接驾的装束。

“来不及了,公子!”外院洒扫的宫人奔了进来,“陛下已到宫门口了……!”

确实来不及了,他在偏殿已经能隐约看到女帝的人影了。

“给我拿一件外衫来。”少年急急吩咐道,“先套上!”

这边画戟刚拿了一件外衫给崇光套上,衣带都没系好,一袭飘逸的白已然迈入殿中了。

那人施施然站在纱幔下笑着看他,殿选时威严的面目顿时柔和了下来,显得明媚姝丽:“就这么着急么?”

崇光立刻就明白了二哥那黏糊糊甜腻腻的语气是为了什么。

少年一面的惊讶、慌乱,衣衫不整下还有些脸红,混着暑热时降下的薄汗,看得人晃神。

女帝不由想起来,他哥哥最后一次同她告别,在书房温存后刚好遇到沉相急奏,也是这样慌慌张张套着外衫,脸上涨得通红,几乎是跌跌撞撞跑到屏风后面。一边动作还没忘了抱怨:“沉大人怎么现在来啊!”

她也没想到,那就是最后一次。

“臣侍参见陛下。”少年衣襟还松散着,慌忙跪下行礼。

“起来吧。”女帝的语气似乎是有些无奈,“是朕不好,没有提前同你说一声。”崇光看着女帝有些歉意的笑,一时怔在那里。女帝伸出手来,替他打上衣带结,整理了衣襟碎发。女子的手指相较侍童的纤长许多,凉凉的,柔软地扫过脖颈,轻轻落在衣襟上。

他看到女帝身后的女官欲言又止,看到画戟停在半空中的手,看到竹帘上漂浮的灰尘,看到女帝松松挽着的发髻上略有些不服贴的碎发,看到她衣领下露出的一段颈子。

他听到她轻笑道:“都十九了,怎么还这么孩子气。”语气熟稔得像是在同一个积年的老友说话,还带着点温柔的宠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