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檐上水滴嘀嗒融落,为了过冬的小雀争先趁泥土地露出之际飞下来寻食。

恬静,却也热闹。

艾叶一手搀着他,另一只手替他撑伞,陪他漫无目的看着日日可见的风景。

一个看的是起死回生后的人间景。一个看的,是在看人间之景的他。

顾望舒低头摆弄指尖,随意画出一道小符咒,祭在半空升出团火来,嘭地一声炸开,火花纷纷坠落,像个小小的花火,惊得身后小雀簌簌飞起。

他深吸一口气,胸腔内还是隐隐作痛。不过好在运了遍气,法力还出奇的都在,丹田气海似乎也并未受半点损伤。

“可能真是骨骼惊奇,昏睡的这大半时间,气海修为竟在自行恢复。”顾望舒自语道:“还以为不死也当修为尽失了。”

艾叶脸色黯了瞬息,再撇嘴笑侃:“瘦了许多,面相更刻薄了。”

“险些活不过来,还关心我肥瘦。”

“……”艾叶静了片刻,心头升出的那股酸涩,说不出是心疼,忧心,或是怒意,总之叫他再难以启开口应声。

顾望舒的侧脸清瘦下来以后格外棱角分明,冰肌无色,像极了寒冬无暇的冰,又冷又硬,不染尘埃。

久久挪不开视线。

这段时间日夜守着,提心吊胆。他睡得太死,于是自己生怕哪天就真的在睡梦中莫名断了气可怎么办。

毕竟凡人那么弱小,他也从未亲自照料过。

不知道这疯子为何要为维护自己堵上命不要,他只知道自己在看着他昏睡的那段时间,只有一个念头:千万别死了。

日日夜夜的这般看着,或是要替他换药翻身调整姿势——顾望舒固然不知,但在艾叶心中早已生出一股奇怪的情愫。

只不过这个生在雪山那寸草不生不毛之地的妖并不太懂,他只觉得自己奇怪,总是放心不下,总想去看,总想……

偷偷摸他,瞧他。

普天之下众生海海,他生着倨傲骄狂的大妖傲骨,睥睨放眼,全如蜉蝣虚渺。

可唯独当下满脑袋想的,只有他生得可真好看。

他同芸芸众生不一样。

想占为己有,想日夜缠在一处。

……

“对了,我们不是还有旧账没算呢。”

顾望舒偏了些头,平静道。

他捧着手炉,回头对上艾叶压紧的眼,把他从奇奇怪怪的想法中拉了回来,也让那对儿黑琉璃骤然清澈睁大。

艾叶眼神忽闪,想起生死梦魇中自己骂他那事儿,羞赧道:“是,是啊。”

“二公子是怎么回事,那梦貘又是怎么回事,为什么想要你的命。”

不知怎的,这人主动开口问他的事,心里竟还有些许莫名的悸动。

艾叶连忙陪个嘻笑,打起哈哈道:“那我回答你这个,你也得答我一个。”

“反正算账也是双方的事,当然好。”顾望舒点头道。

“梦貘应该是我从昆仑下来一路逃难,一路跟过来的。我腿脚快,别人追不上我,但他鼻子好,估计是嗅到的,我身为大妖千年的修行,妖法却如此孱弱,肯定是会有不少想杀了我偷取修为,要不然也不至于逃到你们这儿。”

艾叶瞄了眼顾望舒,这些日子一直紧闭的一双细长妃眼落在他身上看得真挚,倒是让他又担心又庆幸。

心里不知怎么一抖,忽然就有些磕巴起来了。

“二公子是因为……我还有个哥哥,排行老二。”

冬风轻盈,吹落几片树上薄雪,化成冰凉水珠滴在额前。他瞥见顾望舒正欲将诧异的眼神移到自己看他看到出神的眼上,便急忙躲闪开眼。

虽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躲。

“似是听你提起过此事。”顾望舒道:“你也确实像是家中有长兄照顾的模样,否则按你的性子怕活不过千年。只是你兄长为何要将你独自弃在此处,与其危机四伏,倒不如在他身边还能护着。”

“这个问题不算,该到我了!”艾叶打断插道。

顾望舒瞧着艾叶那张有些涨得微微泛起红晕脸,真就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等着要和自己算一般,可爱掺着可笑,干脆端起手,准备好好一听。

“好,那你说。”顾望舒微微一笑,语气舒缓。

奇怪的很。艾叶心道:“他顾望舒有时冷厉得像块千年的冰,有时又温润得好像九天之上的玉轮。”

他吞了口水,深吸一口气,声色郑重道:“你为何要替我抵罪。”

桂树常绿,一团团积雪由于叶的衬托,远望去就好像开满了白色小花,在阳光下散发紫色微芒。

凉风吹过,树叶微微颤动,纷纷掉落的雪屑好似落花无情,落了艾叶满身,落下湿了头顶纸伞。

他看到顾望舒玉色长睫轻轻抖了抖,嘴里呼出的温热白气凝在那睫毛上成了细小难辨的水珠,紧接着低垂下去,遮住一双神色难辨的眼,眉头也轻皱了起。

融化中的积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