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黄院判,朕只问顼儿何时能醒。”女皇冷着一张脸,“按理说已将水吐出来了,怎还是这般虚。”

床前跪了一地的太医。女皇心疼长子,将太医院中当值的医官全召了来问话。

黄太医是行医几十年的老人了,把脉了许久却硬是什么也没诊出来,只是大殿下确实一直昏迷不醒,面色苍白,他也不好说是为了什么,只能硬着头皮道:“怕大殿下是心下受了惊,虽身子只是染了寒气,无甚大碍,却叫迷了心魂,这才一直醒不过来。想来殿下在水中泡了大半日,惧怕得很。”七岁小儿,身子犹弱着,听说落水前还被两位侍君牵连……

上阳宫里灯火通明,却无端地照得人冷汗直流。

满宫盈室,只有清浅的呼吸声罢了。

“……紫薇。”女皇沉了声音道,“你先去宣旨,郑大君、江少使宫中喧哗,殃及皇长子,先封宫禁足,待宫正司审出事情原委后另行处置。”男孩的脸惨白无血色,只有唇微微张开,一双漂亮的眼睛紧紧闭着,连眉头也并不松开。

“爹爹……”男孩轻声唤道,“爹爹……”

这声音在死寂一片的宫室中格外清晰。

女皇袖中的手握紧成拳,又缓缓放开,“朕亲自教养你,到头来还比不上你爹么……”女皇自嘲道,“怎么和张桐光一个脾气,真是亲父子啊……”他生父薨时他才三岁多,竟还一直记着,落水时还想的是要父亲来救。

那母亲算什么。

黄太医在一旁看着皇长子有些心痛,才七岁多的孩子,竟也成了宫中争宠的祭品。可惜父母不和,生父早逝,母亲又不许人提起他父亲,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念出自己的亲生父亲吧。

女皇不想再听,只道:“照顾好恒阳王,他若真醒不过来朕拿你们是问。”便伸了手叫身边中官扶了,自走了出去。

宫中的夜静得很,长得很,连宫道上的灯火都不甚明亮,只幽幽地在石灯里晃动。

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步蟾宫外。

宫门紧闭,金漆红底的牌匾有些旧了,落着厚厚的灰,连周围的彩画也不甚鲜艳。

“步蟾宫旧到如此地步,内侍省也不叫着人修葺。红芍,你明日传旨叫将步蟾宫内外粉刷一番,别叫动了宫内陈设。”

“诺。”女皇身边女官应了,并不多言。先君后薨了四年,女皇自带离了大殿下,这里一向是封着的,平日里除了洒扫宫人再无人踏足,不想今日陛下偶然路过,倒想起来要翻新了。

莫非是为了立继后一事么。

她正思索着,不防女皇已上前去叫人开了门,自迈进了宫内,赶忙跟了上去。

先君后风雅,八雅六艺无一不精,又独爱菊,遂在步蟾宫遍植菊花,亲自侍弄,到了秋日里金玉满堂的一片,极是贵气清逸。而今无人侍候,满院的菊花几乎已然枯干死尽了,原先大片的花圃里只生了些刚冒头的杂草。

女皇盯着花圃看了许久,指了那靠近门边的一角,轻声道,“朕记得这里原先是两株凤凰振羽,旁边植了些金背大红的,间杂帅旗和西湖柳月,越是靠内的花颜色越浅,直到内殿外……”女皇浅浅笑出来,“他坚持要栽了最常见的杭白菊,就为了晒成花茶……其实宫里何时缺了这些呢。”

红芍不敢应声。多年来但凡在女皇面前多提先君后一句便要惹了雷霆之怒,此时便顺着天子话头也难猜她会是个什么反应。

女皇也不用她搭话,仍旧絮絮道,“原本他是作为驸马被聘的,只还没过了文定。那时朕连公主府都挑好了,城外依山傍水的一片,合他心意,朕也喜欢。谁想到长姐先去了,先帝遗诏让朕登基呢……”女皇叹了口气,“那时候还没过完礼,不能相见,朕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……好不容易才招到的驸马,他又是冠绝京华的张家公子,生怕他不应,才紧着叫礼部下册封牒纸,先让他占了君后的名分朕才安心。”

红芍直以为自己眼花了,微茫月色下女皇竟然露出了些微羞赧神色,略垂首笑起来。

就如同……就如那新进宫的小宫娥,见了貌美温和的侍君一般。

女皇前去了几步,才想起来似的,“翻新之后叫人按原样在花圃里重植了那些菊花,让花房的人日日过来养着,别叫败了去。”

“是。”

自四年前先君后病薨,女皇一次也不曾入了内宫里去。正殿门严严实实地锁着,黄铜的大锁挂在外头,写满了拒绝的意味。

其实自君后病薨前就不曾入内过了。

三殿下与二殿下同日落了胎胞,正好是冬至佳节时候。女皇本是高兴的,君后也为了两个女儿诞生同陛下缓和了关系,拖着病体还去栖梧宫偏殿产房抱了两位公主,求了为二殿下取名的恩典。

谁知司天台来报,双生子龙凤双至,先克其父,再煞其母,是大凶,只有遣双生女其一入民间,终生不见母,方保圣躬无忧,还托了凌虚道长的名义。

谁不知道帝后成婚十七年无子,内宫靡费无数,又是求仙问道、寻药觅石,又是广选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