绣嫣眼神示意翠巧出去,翠巧见夫人也没反对,就悄悄溜了。

吴玉霜坐下时伸手到绣嫣脸旁,作势要打,绣嫣丝毫也没有躲,那微凉的手心只是摸了摸她的脸。

“我知道姐姐好心眼,没打过人,也不捨得打我。”绣嫣笑着给她倒茶。

茶水晾凉了几分,绣嫣用手心手指握着茶杯,感受了一下温度,这才递给吴玉霜。

吴玉霜不喜欢喝热茶,只喜欢喝温的和凉的,绣嫣每次倒的茶正合她的心意,对于茶水温度的把握,连伺候吴玉霜多年的贴身侍女红砚都没有这般精确。

“你和那小丫头倒是亲近,我一双眼睛瞧不见,你们背着我在屋子里打闹。”吴玉霜喝了口茶,其实气已消了。

绣嫣又轻轻笑了。

“在笑什么?”吴玉霜问。

“姐姐刚才问话的样子,好像私塾里的女师,我倒害怕了几分。”绣嫣伸出手指,轻触吴玉霜的袖子,摸到袖边上绣着的江蘺纹样。

“少打岔,”吴玉霜也忍不住笑:“快说。”

“翠巧见我衣服上的扶桑花好看,她也想穿,我不让。”绣嫣说。

“嗯,衣服贴身,确实不能让别人随意穿的。”

吴玉霜环视了一下绣嫣的房间。

其实她很少来到这里,几乎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样子,今天才看到,其实是很简素的一个房间,收拾得很乾净,但一眼看去总觉得有种冷清的感觉,比起女子的闺房,这里更像是一个临时歇脚的客房。

一应物品都在应该摆放的地方,只是枕边有隻木匣子显得格格不入。

想必是非常要紧的东西,那木匣的盒盖边缘刻着一个“芊”字。

“那是什么?”吴玉霜指了指。

绣嫣的目光落在那盒子上,一向快人快语的她,此时却有些欲言又止。

她的嘴唇微张,又合上,原本想说的话只化作一抹浅笑。

“是我的一些私物罢了,不配入姐姐的眼。”绣嫣说着,又将盒子往里面推。

她不愿她知道。

吴玉霜见她有意隐藏,虽然心中更加好奇,却也不便再问了。

吴玉霜想起,自己对镜梳妆之后总是久久凝视着镜中人的脸,望着自己这张寡淡的脸,仔细检查是否有什么不体面的地方,眉毛会不会太细,敷粉会不会太白,胭脂会不会太红……力求一切恰到好处,才符合自己的身份。

往镜子里看久了,连自己的脸也变得陌生,不认识了,像别人的脸孔,像没见过的五官。

她又想起,自己幼时习字,在淡米色的柔软宣纸上摹写着一个又一个简单的字。

像是“人”字,“女”字…

为了将字写得端正好看,记住笔画和字形,她每个字要写一百次。

但是,越写笔画反而越支离起来,原本认识的字渐渐演变成了一种陌生的样貌,写得越多越走形,于是烂熟于心的字也不认识了。

吴玉霜凝望着绣嫣的脸,这个让她在心里想了千百遍的人,容顏已经牢牢烙印在心底的人,她以为自己那么那么靠近,可能是因为太近了,她现在反而感觉到了一股陌生。

明镜前,墨色上,那些鬼魅一般的雾色又重新泛起。

近日,吴玉霜发现她赠给绣嫣的好几件饰品不见了。

绣嫣因为受到夫人的宠爱,出入十分方便,最近出门的日子也多了,只是每次都不让吴玉霜跟着,说自己有事情去办。

每次回来,绣嫣都显得很高兴。

想必是绣嫣拿去送给自己的家人们换钱度日,吴玉霜记得她家有个爱赌钱的哥哥。

府里关于绣嫣的风言风语向来不少,只是吴玉霜不许人们议论,但也禁不住她们私下里说。

“夫人,近来绣嫣越来越不像话了,天黑时候出门,到早上也不回来,夫人可知道她做什么去了?”

贴身侍女红砚为吴玉霜梳妆,拿起一双白玉珠耳坠,这耳坠的顏色形状,犹如敷粉的美人落泪时泪水滚着铅粉一同落下。

吴玉霜在耳边试了一下,靠近镜子仔细看看,觉得这耳坠和今天穿的天青色云肩顏色不搭,又将耳坠放回珠盒。

红砚说:“这要是做出什么有辱家门清誉的事情,老爷回来了可怎么交待呀,不说夫人持家不严,我们这些下人更有罪过。”

“绣嫣不是那样的人,她出门前也和我说了,这事情我知道,”吴玉霜神容静静,“你去告诉眾人,不许在背后说长道短,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比什么都要紧。”

红砚见吴玉霜神色端素,打定主意要护着绣嫣,知道丝毫说不动夫人,只得悻悻道:“…是。”

红砚退出房门后,吴玉霜手中握着玉梳,梳背光润如弯月,梳齿尖且密,将指腹扎出微红的凹痕,她又看向镜中的自己。

她对红砚说谎了,也对自己说谎了。

绣嫣夜里出门这件事,她并不知道,如果红砚说的是真的,那么绣嫣是等她睡着了才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