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年的时间,什么惊天的社会新闻也已经石沉大海。小区不知道什么时候改造了,所有单元楼在原有基础上拆除改建,和原来大不一样。只有楼前的桂花树依然在那儿,已经有点谢了,地上除了落花,没有留下任何痕迹。

原来的旧式水泥阳台变成了玻璃窗,二楼没有人住,三楼原本繁茂的常春藤不见了,看起来空空荡荡。

池钺敲开门,出来的是一对年轻夫妻,有些警惕地拉着门看他,问:“你找谁?”

池钺安静了很久,长时间的旅途让他脸色有点白,他回答:“不好意思,我走错了。”

他在楼下待了很久,直到太阳从初升到完全沉入天际线,整个小区都变得昏暗起来。

楼下的草坪缝隙里长着一颗常春藤,蔫了吧唧,看起来像杂草。应该是在人清理不小心遗留了一株,在土里生根。

这是那天池钺唯一从宁城带走的东西。

其实他有其他方法可以找到蒋序,比如去医院找许亭柔,或者问乔合一,哪怕问周芝白,对方在哪里工作,现在的联系方式是什么,过得怎么样。

但是他没有。

可能是觉得当初自己在没办法承担责任时率先离开,现在有能力承担一切时又试图让蒋序回来的行为很残忍。

也可能是因为他害怕时间这么久了,蒋序已经往前走了,有了新的生活,只有自己依然待在原地,还试图拉蒋序回来。

但今天的蒋序让他感觉到了,哪怕十年过去,他们两个人好像依然站在单元楼口,香樟树下,被回忆禁锢着,变成沉在时间河流泥沙下的两座石像。

又或者是,十年前池学良坐在客厅里的时候,他们就已经注定被卷进了河流里。

池钺死死盯着客厅里池学良。声音很轻,像是藏着风暴。

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

徐婵从厨房里出来,紧张地搓着手,试图打圆场:“回来啦,刚好吃饭,今晚做了你和芮芮最爱吃的……”

池钺扭头去看她,问:“他怎么在这里?”

徐婵第一次见儿子对自己这样的神色,从眼神到表情都是冷漠,似乎在一瞬间浑身变成了仇人。

“你是怎么答应我的。”

她有些愧疚,又试图轻声解释:“你爸前段时间脑子出血住院了,差点死了,抢救了好几次。他朋友没办法了,联系了我……这次他是真的知错了,和我道歉了,也已经一个多月没喝酒了。”

“只有你会信他。池钺冷笑一声,“他不喝酒除非死了。”

池学良脸色一沉,看起来像是想骂人,又忍住了,开口道:“你信不信我无所谓,你妈信我就行。”

池钺抬眼,毫不留情:“滚出去。”

池学良脸涨得通红,徐婵拉住池钺低声哀求:“到底是一家人,他还是你爸爸。”

一家人怎么能有刻骨的仇恨呢,有大病大灾还是要相互依靠着生活——这是当时徐婵的认知。

她应该是很标准的贤妻良母。善良,温柔,所有的情感投射到家庭,丈夫和孩子身上,委曲求全,克制牺牲,毕竟很多人都是这么过来的。

所以池学良生了大病躺在医院没人管的时候,跪下来给徐婵道歉忏悔的时候,她依旧心软了。

池钺在屋里,浑身却好像被大雨浇了个透彻,凉意侵入骨血,把他吞噬干净。

他额头上还有一个浅浅的印子,是生日前一天池学良拿酒瓶敲出来的。那时候他浑身是血,从小区里出来。在生日那天从绍江一路转车到宁城。

他以为一切都在那天晚上的血腥与打斗里,随着那个酒瓶在自己头上破碎的那一刻,池学良在濒死时说出不会找他们那一刻结束了。

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自由的实感,所有让他担心的事情都被解决干净了,他在从绍江到宁城的大巴车里,在血腥气和微雨里一点点缩短和蒋序的距离,像是奔向了新的人生。

有人伸出手,把他拽回了泥泞里。

在那一刻,他想杀了池学良,想带着池芮芮和徐婵再离开。他茫然地想来想去,又想,蒋序该怎么办?

虽然重新加了微信,但蒋序没有和池钺主动联系。

年底的律师没有不加班的,整个律所几乎全部无休,终日埋头于卷宗之中。何巍写的邓波的案子辩护意见他看过,修改了一些后提交给检察院,又带着何巍和检察官交流了很多次辩护意见,想争取在年前确认具体的处理意见。

他辩护意见写得细致,又反复沟通,最终认罪认罚具结书给的意见是判六个月,适用缓刑。

虽然还没有到法院,但应该就是这个结果。

又把手上另外一个职务犯罪的案子处理完毕,蒋序终于歇下来。此时已经临近过年,整个律所相约一起出去吃个饭,就当年末团建。

这种活动当然不可能拒绝,一群人吃饭加唱歌,闹腾到了深夜。

蒋序虽然不爱说话,但性格太好,深受律所所有律师,特别是年轻律师的爱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