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小孩,看上去七八岁年纪,只穿着黑色的短裤和白色的背心,露出半截短粗的小腿。在他细长的脖子上面,吊着一个极不相称的大脑袋。因为小孩一直低着头,所以只能看到宽宽的额头,看不到他的具体五官。

徐沫影只看他一眼,脑子里便浮上尸灵子画给他的那幅预言画。他清清楚楚地记得,那画里也有这样一个小孩,短短的腿大大的脑袋,光着脚板站在地上,跟眼前这个孩子长得极为相似。所不同的是,画里的孩子以一副怪异的表情仰头看天,而现在这个,却在高举着竹签低头沉思。

这难道是巧合吗?小男孩又为什么要摆这个卦,五阴一阳,水地比,还是山地剥?一吉一凶,一顺一逆,一治一乱,一成一败,到底该怎么选择?

“唔,我不知道这个卦到底是什么。”小孩自言自语似地喃喃道“这个月十号,第六爻就会揭晓了吗?那到时候我再把这卦摆好。”

小孩的话音刚落,徐沫影便听到背后的窗子出“吱嘎嘎”的声响,一股凉风又猛烈地吹到背上。大惊之下他猛然回头,现那两扇窗户已经再次打开,风正夹带着几片翠绿的树叶从外面直灌进来,而他放在窗台上的一叠草稿纸,也被风吹散,飘飘扬扬落到小屋里的各个角落。

他正在惊疑不定,背后那小孩的声音再次传入了耳朵:“小黑,我们走吧!”紧跟着,一个矮小的人影从他身侧风一样的蹿过,穿过破碎的纱窗,迅地投入了窗外的夜色。徐沫影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轻轻地刮了一下。

他慌忙转过身,却现那孩子已经不在,那只黑猫也消失不见。

灯光惨白,照在惨白的墙壁上,也照在他惨白的脸上,死一样的沉寂笼罩了整个屋子。人走了,他却突然感到一阵心悸,好像窗外整个黑沉沉的世界都在向他和他的小屋挤压下来,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
于是,他在无限的重压和心悸中醒来。

这是个梦。当他意识到这一点,他先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,然后习惯性地伸了一个懒腰舒张了一下双臂,这才从床上一跃而起,摁下了电灯开关。

只有半边窗子开着,这跟他睡前并没什么区别,纱窗也是完好无损的,那叠草稿纸仍然平静地躺在窗台上。一切都是梦,一切都是虚惊一场,但为什么他感觉这么真实呢?他皱着眉头在屋里转了两圈,地板上几行模模糊糊的印记让他的心为之怦然一跳。

他迅地蹲下身子,睁大了眼睛仔细辨认,现这是一个未完成的六爻卦象。只有五爻,一个阳爻,四个阴爻,跟梦中所见完全相同。只是在梦里,那个卦是小孩用竹签摆上去的,而现在这个,似乎是用粉笔模模糊糊画上去的。

这是谁画上去的?难道真的有人进来过?徐沫影满怀疑虑的站起来,又在屋子里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,却再也找不到一点可疑的蛛丝马迹。

凭借学易多年的经验,他相信这个梦、这个卦一定是在预示着什么。五个阴爻,四个尘埃落定,一个悬而未决,代表什么?那小孩跟尸灵子的预言画里的孩子为什么这么相像呢?难道,这梦跟那幅画所预示的是同一件事?

想到这,徐沫影赶紧打开抽屉,取出尸灵子给他画的那几张肖像和预言画。重温那张预言画,他一下子注意到了那枝桃花。花枝上的四朵,加上凋谢的那朵,一共是五朵。这是不是跟五个阴爻有某种对应关系?

传统上,桃花代表艳遇,代表女人。按照尸灵子那天所说的那番话,五朵桃花极有可能代表五个女孩。那么这五个阴爻,是不是也代表女孩?假如答案是肯定的,那么那一个阳爻呢,难道是代表徐沫影自己?

如果这个推理是正确的,那就是说,围绕在徐沫影身边的,必然已经有四个女孩。徐沫影在脑子里迅的数了数,蓝灵、柳微云、柯少雪,勉强算得上是三个。如果非要说是四个的话,那只能再加上已经死去的苏浅月。

徐沫影锐利的眼光一下子落在那朵凋谢的桃花上面。是了,桃花凋谢,就应该意味着人的死去。浅月就是这朵凋谢的花了吧?其余四朵在花枝上盛开的桃花,其中一朵比别的多出一个花瓣,又分别代表谁?还有一个女孩,是还未出现的,也就是小孩手中紧握的第六爻!

他清晰的记得,小孩在梦中曾说,本月十号第六爻就会出现。那么这阴爻到底代表什么,那最后的一朵花到底是谁,自然就会全部揭晓。

他只能猜到这个程度了。在把图画放进抽屉之前,他又把那几行谶语看了一遍:“剑本非剑,灵亦非灵。三三惊醒千年梦,半人死后半人生。”对他来说,每个字都还是一个解不开的迷,要想现在就想明白,似乎还太遥远了。他叹一口气,关上了抽屉。

这世界,究竟在谁的指尖上转动?是谁,画下每个人的死与生?

徐沫影再次陷入了宿命的迷局。学易多年,他比谁都清楚人的命运轨迹是天生注定了的,但他却比谁都不情愿受到宿命的摆布。给别人占卜算命可以,但他不乐意给自己算命。他相信生在别人身上的预言,内心深处却对与自己有关的预言十分排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