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表情很平和,没有面对李槟时的尴尬或恼怒,也没有揍他时的亢奋。他边走边说,偶尔会停下来看我,似乎在等待我发表意见,见我欲言又止、说不出话来,又回过头继续往前走。

西服的颜色已经深了一个度,只能干洗的材质,在雨里这么一泡,可能很难复原。被淋湿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,电脑包里的笔记本不知道会不会进水,可他一点也不显得着急。我们的手牵在一块,从没松开。

走了一刻钟,来到车站,上了公交以后选了一排空位坐下。我几次去瞄池易暄,他目视前方,薄薄的嘴唇抿着,脸上看不出情绪。

一路沉默。到家后他先去洗澡,我帮他去卧室里拿换洗的衣物。

晚风在窗台搁浅,掀开了他的记事本。我瞥了一眼,忽然发现里面是空白的。

他曾精心计算过需要透支多少年的身体来赎回我们的家,可是我前后翻了翻,找不到他写过字的纸——

他撕掉了大半本,撕得很潦草,书脊从丰满变得空瘪。好几张纸没被完全撕下来,胶装处残留的部分皱到一块,挤出苦脸。

我将记事本轻轻合上,放回原位。

晚上我莫名其妙发起了烧,我很多年没有生过病,一下就烧到了三十九度,蜷缩在沙发里打着寒战。池易暄默不作声地为我煮姜茶,我看着他在厨房里忙活的背影,鼻子突然发酸。

我不想他和我一起淋雨,不想他因为我分崩离析。

我不是一个足够正常的人,所以我希望人生的甘甜,他可以和其他人品尝。我希望池易暄得到他应得的一切。

我头疼欲裂,使劲去敲在脑袋里翻搅的虫子,捶打声吸引了他的注意,他急急忙忙地跑出来,去抢我的手腕。

“你干什么,小意!”

我想和他说:放弃我吧,放弃我吧。可说出口的却是——

“你会永远爱我吗?”我质问他,“你会永远爱我吗?!”

“我会永远爱你。”他跪坐在沙发边沉声说道,好像在宣誓。

“如果你骗我的话,我会去死。”

“我没有骗你。我会永远爱你。”他按住我的手腕,抚摸着我的额头,哀伤地问,“为什么总是这么冲动?”

以前我从未从朋友们口中收到过“冲动”的评价,可能只有他在我身边时,我才会变成一头吃人的野兽。

我抱住他,想回到温暖又美丽的西西里。我们曾坐在西班牙阶梯上,分一只香甜的to冰淇淋,没有烦恼、不计后果。

阿格里真托的神殿之谷见证过我们的爱情——

古希腊神迹遗址前有一座残缺的伊卡洛斯的青铜神像,他的四肢被截去、羽翼破损,歪倒在废弃的神殿之前。

我们将相机交给身边的游客,手牵着手在伊卡洛斯前照相,假装得到了神祇的祝福,尽管他因为飞得离太阳太近而陨落。

池易暄选择寄出了录像与聊天记录,听说李槟的老婆直接杀到了公司,打得他满地找牙。当他向我分享这件八卦时,他一直在笑,仿佛听了个笑话,可是我却笑不出来,因为他的下一句话是:“我被停薪留职了。”轻飘飘一笔带过。

我没去正经公司干过,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,只是问他:“你还好吗?”

他说:“还好。”

一周以后,公司对池易暄的处理结果下来了:

开除。

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吃宵夜,冷冻过的大白菜水分不足,软塌塌地挂在筷子上,我张着嘴,半天没合上。

“开除?”

“嗯。”池易暄捧着速溶燕麦片,拿支小勺在杯中搅动着。

我没了胃口,太阳穴突突直跳。为什么是他被开除?

“李槟也被开了,以后没法去祸害别人了。”

他低下头将杯中的麦片喝完,起身将空杯放进厨房的洗手池内,和我说,“先睡了。”之后就回了卧室。

我实在是吃不下去,将面碗封上保鲜膜放进冰箱,轻手轻脚地走到卧室,推开门向内看去。

池易暄真的睡下了,睡在他最常睡的那一侧,呼吸声很轻,几不可闻。

我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,然后拿起沙发上的被子,从床尾往床头爬,动作间将床垫压得下陷,他从始至终都没醒。

我在他身边躺下,面朝着他躺下。

半夜我几次因为担心敌人攻入我们家中,从噩梦中惊醒,每次睁开眼时,我哥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,他平躺着,双手摆在身侧,明明身体是放松的状态,五官却藏不住疲倦,如果不是有脸皮支撑,他的眼睛与鼻子似乎会滑到枕头上。

池易暄这一觉睡了得有15个小时,我从来没有见他睡过这么长的时间,几度拿手去探他的鼻息,中间甚至去拍了拍他的肩膀,却没能唤醒他。我很担心他,所以今天没有出门上班。

直到下午他才醒来。

“白小意……几点了?”他哑着嗓子问我。

“四点了,下午四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