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介,他单手捂住脸晃了晃沉重的脑袋,空下来的手按住脐上一指处,调整着紊乱的气机。

这才小心翼翼的把手从鼻梁处往下挪,慢慢露出眼睛,吴介很害怕再看到那种诡异的场景,他实在有些筋疲力竭了——但他绝不打算这样想:

求求您,放过我吧,我会用行动付诸我的忠心的,我会报答您的,我想要喝一口有素烧鹅的汤,小英,她是最无辜的,她需要我照顾,还有师娘,他们都是师父最后的寄托,我不能就这样放下——求求您,我下跪,我下跪……

吴介的手完全放下了,两条手臂虚弱的垂在两侧,软得像只剩空袖子——他欣慰得看着再次回归正常的人群,或笑或静,或开朗或阴沉的脸;刺鼻的体味,臃肿的身材都跟他擦肩而过。

还好还好,这应该只是后遗症,我已经从无间道里出来了,解药也用下了,我现在是魏阉的人,我成为了一名“御用”刀客,只要我好好干,她们的生活会有着落的,师父的嘱托我能拼下来的……不用再看谁的脸色了——对不起,师父,我又做回了刀客……

吴介甩了甩脑袋,他不知道现在为什么会想到这些——也许只是安慰一下自己?他的种种思维逐渐回归,心思又活络起来,仿佛一个被水草缠住双腿即将溺水的人突然挣断了草茎,即将浮出水面。

吴介回头望向水的深处,他以为能看到沙粒组成的水底,却只有暗,冷,发黑——他打了个冷颤,心头总有一片乌云盘旋,挥之不去。

无论是魏阉还是温首辅,亦或者当今陛下的舅舅定国公,三人不管闹得怎么凶,最终拍板的人还是高踞于九龙金座之上,端立于龙凤宝屏之前的弘庆帝赵桓翎。

而皇帝稳拿玉玺多年了,最痛恨有大臣在他眼皮底下耍诈,因此三个结党营私的政敌暗自杀的头破血流,住所和办公场地却全在紫禁城内——一来向皇帝示好,二来方便口诛笔伐。

当然家眷们都安置在靠皇城的私宅里。

紫禁城是天下诸权的北斗七星,皇城森严,宫里宫外皆有禁卫,排成阵列,手持红缨长矛。

为首者被称为‘羽狰帐人’,是每队禁卫的长官,驻帐于皇宫东墙,属于羽林军——

而羽林军则直辖于皇帝——

他们往往在头盔前端插一根色泽由褐至金的羽毛,身着铁灰色甲胄,甲片凝重,铠衣修长,两肩护臂处镶着怒目圆睁的豹头、又雕着杀气重重的饕餮纹——

日夜巡游,风雨无期。

由于皇宫守卫的特殊性,这些禁卫的兵器只能是尺寸较大的长枪,既有高杀伤,易结阵,又能防止有人私用,给陛下的安危造成隐患,但在开阔的广场和大殿间好用,如金鸾殿之后的内廷或御花园这样的地方就麻烦了,所以前几代皇帝又从羽林军里抽调不少士兵成为了暗哨。

一明一暗,共同交织起一张守卫大网。

就算这样,皇帝还是不放心,尤其是弘庆帝,为了防止灯下黑,竟然允许锦衣卫监察禁军,竭力搞尽权力平衡,然后一脱黄袍换上道衣,羽化登仙去了——却不许民间大兴佛老风气,反而用理学死死囚住。

金鸾殿的四千七百多块金砖明亮的折出倒影,红漆龙柱底下长直的影子随日落日升旋转几度——大殿宏伟的如傲立中原的五岳孤峰,空旷的如银两倾泻赛江河湍流的国库大仓。

尚新的梁拱却着了灰,陡然生起千古寂寞。

阿葛失魂落魄地驾车来到‘西华门’,随着肉躯自动,收缰,摆车,拉开门帘,他全程低着头,哆嗦着说出奉承主子的话,眼里只剩下整齐安定,密密相接,扁平的灰白大石板。

“在这等着。”丁仲大跨步下了车,抖抖红袍,只留了这句,便走向‘西华门’。

“是。”阿葛没敢求情,他亲眼见过做出这种行动的仆从的下场,唯一的活命机会也就是主子办完事情后。

高大的红墙威严庄重,墙脊铺着金黄的琉璃瓦,金红相接,大鹏展翅般向左右极远处伸展,墙中央开着三个方正的通道,朱红色墙顶砌着汉白玉石基,石基之上则是双重阁楼,檐牙高啄,碧玉的拱翼撑着流苏般垂落的成片金瓦,虽不及午门雄壮,却独有端正典雅。

厚重的朱门被敞开,两侧分别各有侍卫长持刀带队,队员皆是目光散漫的踱步,有的干脆靠墙睡觉,丁仲看到门内刚有禁卫走过,甲胄摩擦声渐远,才不急不躁的靠近——

侍卫长看到这身红袍,眼中困顿一扫而空,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单膝下跪。

“小的有眼不识泰山,原来是丁大人,大人奔波至此,想必为琐事受了风尘,鄙人深感有愧,若能为大人效劳,方解了这心堵。”

几个小侍卫干脆连刀都丢下了,全跑来抱拳、下跪、吹捧,一气呵成——齐喊:

“愿为大人驱使,鄙人心中有愧。”

丁仲不见喜怒,点点头,“送我去‘长庚阁’,快。”

自从司礼监被魏忌良掌控后,原来太监奴才们候场的偏僻房子硬生生被修成了阁楼——甚至得到皇帝赐字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