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会睡的。

游席知是他半个月前从太子那里领的。

皇上现今病危,临终前念叨上了已逝贵妃贺兰音的孩子,想要寻得女儿的下落。女孩于十一年前走失,年纪算来应有二十。

太子依言照办,秘密进行。他找到了以往和女孩有过交集的游席知,但这家伙软硬不吃,拿他没辙。太子又发现游席知和当年离家出走的严家长子严继山有关联,他觉得严佑品性纯良,信得过,便将这差事交给了严佑。

严佑觉得这理由有些牵强,也没能从游席知这里得到答案。毕竟这么大的事,太子却是秘密进行,再者,他跟太子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交情。

虽然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,但事关严继山,他没有不重视的道理。

当年严继山离家出走,回来的只有放在府门口的婴儿和一封带着死讯的书信,许多都成了谜。

游席知窸窸窣窣一阵,抵着床榻撑起身,歪倒着靠着墙壁,“你小子,几时见我喝醉过?这个时辰了还没睡,心里有事啊?不妨说出来,给我解解闷。有桌有椅的,别客气。”

严佑虽早已领教他的说话风格,仍接不上话。他坐回了凳上,煤油灯将他的身影投映在墙上,如同被风吹散的野草,飘忽不定。

游席知眯眼看着他,脑中闪过一个词。

形影相吊。

“白天不做亏心事,半夜不怕鬼敲门。”游席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侧躺着,半开玩笑道:“说吧,本道长心善,替你画画符也成,就当酒钱了。”

“我的婚事,要定下了。”

“啧啧,果然不是什么好事,哪家的姑娘哟,真是造孽。你这一把年纪了还带个不是自己的娃,不是祸害人家是什么?”

严佑点头,“说得也是。”

游席知笑他不懂,“这不明摆着严家仗势欺人么,人家拒绝不了而已——要真是看上你才有鬼了。”

严佑一直没觉得自家会仗势欺人,便也没往这方面想,但这次不同以往,去的是沉家,按照蒋蓉那‘门不当户不对’的说法——你这么做是一回事,别人怎么想又是另一回事。

他的一个无心之举,倒叫别人有苦说不出。

“你说得对。”他再次表示同意,“等到……下聘时,我去说明白了,以免生了误会。”

“你还要等到下聘的时候?反正没有了娶亲的意思,早做了断不是更好。”

“不在规定的礼数中前去拜访,容易惹人猜疑,沉家小姐也会落人口实。聘书要写,聘礼要好生准备……错了,是赔礼。到时便是我做得不够好,沉家不满意这个女婿。”

游席知咂舌道:“虽然不是很想承认,但你除了年纪大,拖家带口的,人还呆板无趣些,倒是没什么其他缺点了。”

“承蒙夸奖。”严佑的眼底浮出几缕狡黠的笑意,“年纪大的和年纪大的更能聊到一起,对吧?”

他这样说着,晃悠悠的残烛也同时变了模样,成了生命力的绽放。

“不能。”游席知撇嘴白了他一眼,“别想套近乎,更别想从我嘴里知道什么。那狗东西装情深一套一套的,叫人反胃,赶紧两腿一蹬去见那阎王爷,死得利索些才好,方便我早点回家。”

他骂得有分寸,让别人觉得套出了话来,却猜不出实际。

“知道的,我不会逼问你。”严佑像哄小孩一样点头应到,他待游席知不错,确实也从未逼问过,是游席知自己偶尔忍不住要骂得多些,那嘴巴闲不下来,就喜欢跟严佑炫耀自己的神仙日子美好生活。

又是家庭美满咯,又是徒弟孝敬咯。

气氛稍微有所缓和,严佑因公事繁忙平时也不常来,游席知一个人关在屋子里,着实闷得慌,忍不住要多说几句。

“你的婚事要真定下了,可得送我一坛女儿红尝尝,虽然没这个可能,而且你的酒也比不上我家阿莲的桂花酿。”游席知一舔嘴唇,似乎是有些馋了,“像你这种睡眠不好的人啊,就该喝点这种助眠。我有三个徒弟,你晓得吧?最小的那个啊,她就睡眠不好,要不是阿莲拦着,从小就该给她灌上了。”

“现在就不行了,啧啧,多喝几口就醉。”他絮絮叨叨地说着,忽然笑了起来,“你不知道,那娃娃醉后就成了哭包,一般人吧喜欢嚎啕大哭,发疯撒泼,她不,她要抱着人小声哭,哎哟,喝醉了都还要面子——”

“你家那小孩肯定被你教得古板至极,没我家的有意思,你也别笑话她,那孩子小时受苦遭难的……不说小孩了,你还未娶妻,那我再跟你讲讲我的阿莲……”

严佑一笑置之,在一旁安静地听着,每一句都认真记在心里,听到有趣之处,跟着微笑点头,偶尔书接上回,问他几句。

这场思念与慰藉的交汇,和谐得像太阳从东边升起,理所应当。